听呀,响器声声揽客忙
文
王东超
古语讲,“行商坐贾”。《白虎通·商贾》:“行曰商,止曰贾。商之为言章也,章其远近,度其有无,通四方之物,故谓之商。”故古时“商”“旅”常并称,二者都是出门在外的。“贾”指囤积营利的坐商。流动小商贩卖的是货物,从事服务性行业的手工艺人贩卖的则是自己的手艺,两者都走街串巷,在宣传手法上有些相似,可以归为一类。
传统商业的宣传手段主要分三种:吆喝、响器和招幌。坐贾以吆喝和招幌为主;行商则以吆喝和响器为主,二者都属于声响广告。
代替吆喝的“响器”有几多
吆喝就不用说了,有句俗语,“干什么吆喝什么”,说明吆喝的必不可少,“锔锅——锔盆——锔大缸——”“收破烂——”,种种市声像流动的音乐,装点着我们的生活。吆喝有自己的缺点,一是累嗓子,有的小商贩随身都带着泡胖大海的水杯;二是声音的传播距离有限;再者,有些行当出于传统习惯或人们的伦理价值观的影响,或是出于民间禁忌,不好随便吆喝,比如游方郎中,总不能到处吆喝“看病啰,谁有病?”老北京人把卖掸子的、修脚的、绱鞋的、劁猪的、锔碗的、行医的、剃头的和粘扇子的称作“八不语”,还是有其内在讲究的。这时就需要用到代声的“响器”。
响器本是铙、钹、锣、鼓等打击乐器的统称,这里指小商贩和手艺人用来招引顾客的器物。过去所谓的三百六十行,大致有自己的行规和祖师爷,所以同一类的小商贩和手艺人多约定俗成地固定使用某种响器,以区别于其他行业,各为记号。不过俗语又说,“百里不同风,千里不同俗”,各个地方民风民俗因时因地而异,因而同一类小商贩、手艺人使用的响器有时也并不统一。限于交通条件,过去的小商贩和手艺人多在三里五乡一带活动,只要使一定范围内的顾客习以为常,能辨别出大致的商品或劳务信息就可以了。所以响器的使用呈现一种“和而不同”的局面,既有不同小商贩、手艺人使用同一种响器,也有同一类小商贩、手艺人使用不同的响器。
清佚名的《韵鹤轩杂著》记载:“修脚所摇折叠凳,曰‘对君坐’;剃头担所持响镊,曰‘唤头’;医家所摇铜铁圈,曰‘虎撑’;星家所敲小铜锣,曰‘报君知’;磨镜者所持铁片,曰‘惊闺’;锡匠所持铁器,曰‘闹街’;卖油者所鸣小锣,曰‘厨房晓’;卖食者所敲小木梆,曰‘击馋’;卖闺房杂货者所摇,曰‘唤娇娘’;卖耍货者所持,曰‘引孩儿’。”这里提到的都是使用响器的传统声响广告,是民俗文化的独特景观,有的后世继续延用,有的略有变更。
剃头的用“唤头”,卖针线脂粉的用“惊闺”
汪曾祺在《北京的胡同》中写道:“偶尔有剃头挑子的‘唤头’(像一个大镊子,用铁棒从当中擦过,便发出噌的一声)、磨剪子磨刀的‘惊闺’(十几个铁片穿成一串,摇动作声)、算命的盲人(现在早没有了)吹的短笛的声音。”清初曾推行“剃发令”,“留头不留发,留发不留头”,为此曾死过很多人(辛亥革命后,为剪辫子的事儿,也流过不少血),所以剃头的上街不吆喝,用的是“唤头”,俗称“棱子”或“簧”,由发声的音叉和铁棍组成,手持音叉,铁棍当中一擦后“嗡嗡”作响。
“惊闺”有两种,汪先生文中的惊闺,又叫“惊闺叶”“铁拍板”“连铁”“卦连”。南宋周密《齐东野语》:“用铁数片,长五寸许,阔两寸五分,如拍板样,磨镜匠手持作声,使闺阁知之,名之曰‘惊闺’。”《金瓶梅》第五八回:“正说着,只听见远远一个老头儿,其琅琅,摇着惊闺叶过来。潘金莲便道:‘磨镜子的过来了。’”后来磨剪子、磨刀的也用惊闺,铜镜、剪子、菜刀都是未出嫁的姑娘或小媳妇儿的常用物件,听到响器声即出来修理打磨,故曰“惊闺”。
还有另外一种响器也叫“惊闺”。清徐珂《清稗类钞·物品类·惊闺》载:“惊闺,贩卖针线脂粉之人所执之器也。形如鼗而附以小钲,持柄摇之,则钲鼓齐响鸣,以代换卖。曰惊闺者,欲其声之达于闺阁也。”“鼗(táo)”,鼓之一种,长柄,鼓身两旁缀灵活小耳,执柄摇动时,两耳双面击鼓作响,俗称“拨浪鼓”。胶东很多地方“拨”读bu,如“越拨拉越硬”“拨喽不动”;“浪”轻声变韵,“ang”读作“eng”,故“拨浪鼓”读如“不楞鼓”。又叫作“货郎鼓”,哄小孩子睡觉时,小孩子没有睡意,头转来转去,大人就会说:“你看你和个货郎鼓儿样儿嘞。”“鼗”商周时用于祭祀,西汉时的画像石上,也常见有乐师手持鼗鼓,庄严演奏。随着时代发展,鼗鼓走入民间,由庙堂之器成为儿童玩具和叫卖工具。货郎贩卖的针头线脑、糖果纽扣、胭脂水粉也多是与妇人有关,所以亦称之为“惊闺”。
周作人在《货郎担》中写道:“北京也有同样职业,不过是用车推而不是用担了,所使用的响器也不一样,乃是有柄的一面小铜锣,绳系一小疙瘩,手一摇便发出声响。这有很漂亮的名称,叫作‘惊闺’,还叫作‘唤娇娘’,不过这是一是二,有点不大清楚了。”这里货郎所持的“唤娇娘”,据齐如山先生在《故都市乐图考》中考证,称为“云锣”,俗名“铃子”,使用这种响器的小贩被称为“摇铃的”,是以一小铜锣置于金属圈中,圈上系小锤,有柄,摇之丁丁作声。云锣多为卖针、顶针和各色棉线的小贩所使用,做的也是闺中妇女的买卖,故亦可称“惊闺”“唤娇娘”。
卖布染布的用“拨浪鼓”,修扇卖扇的用“扇铃”
有一种大拨浪鼓,个头较一般货郎用的拨浪鼓大得多,是卖布和染布专用的。听乡里老人说,大拨浪鼓摇起来速度较慢,“不楞——不楞——”,鼓声深沉厚重,如男低音。据齐如山考证,老北京卖木炭的商贩使用“大鼗”,俗称“大摇鼓”,估计和大拨浪鼓差不多。收买人家旧物的小贩使用的响器称作“小鼓”,此类人被称为“打鼓的”。徐珂《清稗类钞·农商类》:“京师细民有以打鼓收买敝物为业者,持小鼓如盏击之,负箱笼巡行街巷中。”因典卖家中旧物有家道败落之嫌,故须隐秘进行,小贩持小鼓置于掌中敲击,不是那么显眼。
还有一种摇动的响器是修扇子、卖扇子用的“扇铃”,有一木质手柄,上面是一个铜质或者是铁质的圈,圈上面挂着七个铃铛,一摇发出阵阵铃声,故又称“七星铃”。
占卜的盲人用“报君知”
算命的盲人(瞽者)除了吹短笛,还有弹三弦的,比较常见的还有“报君知”,《古今小说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》:“(煖雪)忽听得街上当当地敲响,响的这件东西,唤做‘报君知’,是瞎子卖卦的行头。”
“报君知”中间有一圆凸,故又名“铜点”,俗称“点子”,王文宝编著《吆喝与招幌》:“铜点儿,边钻两小孔,穿细绳,上各套一短竹筒儿,二小竹筒儿当中各系一绳之两端,上套一稍长之丁字槌。左手握丁字槌横木,边行边击铜点儿。右手持马竿儿探路。”算命占卜者大多是盲人,一手持马竿探路,一手提报君知,轻轻转动手腕,便可敲响使人闻知,故名“报君知”。若卖卜者非瞽者,则用一对读书所用腕枕镇纸互相敲击,有点像说书先生的醒木,此亦称为“报君知”。
卖糖的用“糖锣”
周作人在《药味集·卖糖》中写道:“卖糖大率用担,但非是肩挑,实只一筐,俗名桥篮……虚左手持一小锣,右手执木片如笏状,击之声镗镗然,此即卖糖之信号也,小儿闻之惊心动魄,殆不下于货郎之惊闺与唤娇娘焉。此锣却又与他锣不同,直径不及一尺,窄边,不系索,系时以一指抵边之内缘,与铜锣之提索及用锣槌者迥异,民间称之曰镗锣。”俗话说,“敲锣卖糖,各管一行”,可见卖糖小贩以锣为响器是比较普遍的了。
“镗锣”又称“铴锣”,是一种小铜锣,径约六寸,缘约一寸,使用时左手捏锣缘,右手以木板击锣面,因多为卖糖者所用,又称“糖锣”。
我曾偶遇一做过卖糖营生的老人,聊了半天,他说黄县卖糖的也用另外一种响器,即上面云锣下面鼓的拨浪鼓。那时的糖是用白糖或红糖熬的,熬好后倒在滑石板上,掺上颜色,然后不停抻拉,再切割成块,这称为“割糖角儿”。“野糖”是装在小白瓷盅里的,得舔着吃,吃完了白得一瓷盅,以此作为招徕顾客的手段。还有的是用截断的赸草(学名阿拉伯黄背草)作柄,在石板上按按捏捏,做成蝴蝶等形状,红红绿绿地插在草把子上出去卖,一手扶着草把子,一手摇着拨浪鼓,也比较方便。
锔碗匠人用“小铴锣”
过去的人勤俭持家,缸、盆、碗、碟、茶壶等瓷器如碰撞破碎,只要碎得不厉害,都可以找锔碗匠人用“巴锔儿”锔上(有句歇后语,“锔碗儿的戴眼镜——没碴儿找碴儿”,说的就是锔瓷的工艺流程)。裂璺(wèn)的铁锅也可以锔。烧水的铁壶、洗脸的铜盆儿、舀水的铁舀儿漏了,则用熔化的焊锡堵漏。锔碗儿的(民间称之为“锢漏儿匠”)挑个担子,一头是小木柜,装着巴锔儿、金刚钻(“没有金刚钻儿,不揽瓷器活儿”即是指此)等,一头是只小炉子,用来熔焊锡。在小木柜上方梁上,悬挂一个小铴锣,两侧系着铜坠,行则自击。也有用带系儿的铜锣,一手提着一手敲击。
耍猴儿的也敲锣。耍猴儿的用的锣,既是招揽顾客的响器,也是表演的道具,由耍猴儿人以锣声指挥猴子表演,也可以把锣交给猴子,绕场敲击。
卖香油的用“牌子”“梆子”
卖小磨香油的小贩所用的响器称作“钲”,俗称“牌子”,与锣不同,锣有边缘,且面中总有隆起,牌子则只是一铜片,且面极平,边缘处打有两个小孔,各系一根细绳,系在一根木棍上作为提梁,一手提之一手敲击。黄县卖香油的也有用“梆子”的,梆子用枣木或刺槐木等硬木刨扁做成,从上端掏一细长口子作共鸣箱,下面安上手柄。卖香油的梆子要比卖豆腐的长、大,声音也较低沉。卖豆腐的用梆子则是全国皆然。过去商贩和手艺人所用的响器,现在可能只有豆腐梆子还偶尔可以听到吧。
卖药的用“虎撑”“药铃”
游方郎中和卖药小贩使用的响器称为“虎撑”“药铃”,俗称“镯子”,因其像妇女所戴的手镯,是以铁片或铜片翻卷打成的圆环(有点像甜甜圈),外圈留有一道缝隙,环内中空,里面有两到四颗圆珠。用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伸入铃中间的孔内,手臂摇动,随走随摇,小圆珠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。之所以被称为“虎撑”,据传是因为当年药王孙思邈上山采药,遇到只老虎喉咙里卡了一块大骨头,他就取了一个铜环将虎口撑开,帮老虎取出了骨头,后遂被游医所效仿,以示医术高明,人虎通治。
在长期的商业活动中,吆喝与响器这些声响广告已被百姓所熟知,一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卖什么东西、修什么东西、收什么东西的来了,甚至据声音可以知道来的是哪个人。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“懒读夜书搔发短,隔垣时听卖饧箫”,这些自然的人声市乐,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便利,也平添了许多乐趣和惊喜。
原文发表于年1月11日《烟台晚报》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abmjc.com/zcmbyf/3098.html